午夜雜記|逃回臺北- 2

在從台北回愛丁堡的前一晚,我和S約了吃飯。

站在世貿站出口,拿出手機傳了訊息給S。她說:「欸欸我可能會遲到。」沒關係,你慢慢來就好。

「但我才剛起床。」而她人還在三重。

幾年過去了,我從大一時可以站在冷風中等朋友等上兩小時的類型默默的轉變成如果對方超過十分鐘沒出現就會直接離去的個性。但S是例外,我和她極度要好,不過我們一起吃飯的次數寥寥,算起來總共也就四次。除了第一次準時之外,往後三次她都遲到。

認識S之後的兩年半我們幾乎毫無交集,直到某日我們在走廊上相遇便突然的討論起了私事。

「也不曉得能跟誰說,就感覺你會懂。」大概是這樣的心情,兩人生活裡的一些荒誕經驗不謀而合,一種失散已久、終於找到了一樣怪異同類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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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前我隻身從台灣來愛丁堡,在等待轉機時是S打了視訊給我,她在螢幕的那頭哭得慘烈,眼睛腫了、鼻頭紅成了一片。這次偷跑回台北的三天,她成了我唯一見面吃飯的人。

待在餐廳裡等著,服務生殷勤的過來問著要不要先點些東西墊胃,一杯沙瓦加一盤小菜上了桌。一小時後她終於進了門,我們兩個坐在被特別安排過的六人桌,服務生又走了過來。

「幹!我要吃垮他!先來一盤牛舌。」菜單還沒翻開,她一句話朝服務生丟了過去。

我笑,即使我跟她有相近的際遇,但她卻活成了我無法模仿卻又嚮往的樣子,驕縱、直接但卻又真誠可愛得讓人無法生氣,假使我是男人必定無法招架。看似完全不顧忌別人感受但實際上心思卻又極其敏感。

我和S是店裡唯二兩桌得到服務生桌邊服務的客人,另一桌則是離我們三桌之遙、坐了假裝不認識S的大叔先生。這次的晚餐約得匆忙,指定想吃的火鍋又在一個月前就被訂滿,因此這是由S請大叔幫忙找的餐廳。

我不懂,對方明明知道我和S會在這裡用餐、卻選了同一時段、同間餐廳安排自己的聚會,但又特別假裝不認識S。

我不懂。

我甚至也不懂S和大叔間到底是怎樣的感情。

如果是真愛的話為什麼大叔不乾脆離婚娶了S?不是愛的話為什麼跟她分分合合了幾次最終卻仍是放不下,明明總是已經離開了卻又在不久之後回來求S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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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那桌開始喝酒,我邊吃著眼前的食物,邊瞥著大叔那桌。眼見服務生放在一旁的酒瓶越來越多,一小時後終於三個男人站了起身要去洗手間。

經過我們時S冷不防的朝大叔背影「欸!」了一聲。

他轉頭,明顯喝醉的狀態下讓他的臉部表情有些僵硬,從驚嚇轉成驚訝的過程延宕了幾秒。

「喔、欸……」然後停頓,「噢……」

「好、巧喔!」,再停頓幾秒貌似驚訝的看了看S再看了看我,最後目光回到S身上,浮誇的伸出了食指指著S「妳怎麼也在這裡?」S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沒有回話。

然後才想到要轉頭向一旁的友人解釋,他說:「學生、這是我學生啦!」

大叔身後的兩人像是突然反應過來,瞬間堆起了驚訝的表情:「哇,博士,太巧了吧,這是你學生喔?」我忍住不笑,卻又忍不住想笑,索性把頭別過去面向牆壁,太過拙劣的演技、大家都曉得他在演,但大家卻也願意跟著演。

「所以這兩個真的都是博士的學生喔!我剛剛就想說怎麼你們好像看起來認識,原來是學生!」

一齣沒有觀眾的戲,心照不宣的演員們盡力將不存在的劇本走完。

不是什麼禁忌的師生戀,也沒有什麼已婚男子婚外情,只是一個教授在外面聚餐時巧遇恰好在餐廳用餐的兩個學生。

好巧,真的太巧了,他大概沒有想過會被S叫住,那樣一個年逾四十的、高度社會化的男人,他是太過相信S不會當眾認他還是在賭自己的運氣?甚至根本認為即使自己賭錯了、也無所謂。

為什麼他明知道我和S今晚在這裡卻偏要選這間餐廳應酬,並且還特意吩咐服務生照顧我們這桌,那麼醒目,整間餐廳的服務生都往我們和他們這兩桌跑,他們一群穿著正式得體的老男人們得到特別服務就算了,但我和S只是連妝都沒化、穿著快時尚店買來的衣服、踩著布鞋、一臉無錢無勢的學生,服務生沒有理由對我們殷勤。

他沒想過自己的安排太過招搖嗎,還是他就是想要在自己的工作夥伴面前跟S相認?

大家把戲演到完滿,三個男人轉身往廁所走去。

五分鐘後折返經過我們這桌時大叔又特別打了一次招呼,你們慢慢吃,今天我幫你們買單。阿你們要不要喝酒?盡量點。「欸你們有什麼酒?還是要吃甜點,這裡的甜點很好吃,你們給她們兩個推薦一下……」服務生跟在旁邊看了看大叔的臉色開始向我們推薦飲品跟食物。

「不用不用不用!我們都吃飽了!阿你是喝醉喔?」S把大叔趕走。

離開前,S說她得去跟大叔說一下我們要離開了,但最後的結果是我和S跟著大叔與他的合作夥伴們前往酒吧喝酒。

在酒吧裡我待在他們預訂好的包廂角落,一個西裝男笑嘻嘻的坐到我旁邊:「你們寒假第一天欸,教授就帶你們出來喝酒。」

「A、A…… 妳的名字太難唸了,安格斯!」他口齒不清的調侃著我的名字並且伸出手來想要拉我過去他身邊。我好氣又好笑的裝傻,塞了手邊的衛生紙盒到他伸出來的那隻手搪塞後便開始專心的用起自己的手機。

S在一旁照顧已經喝得八分醉的大叔,大叔一下子想站起來唱歌、一下子想摟別的女人,看著他們這群男人荒唐卻流露出一個男人最原始的樣子,他們不再衣冠楚楚的事業有成、不再是彬彬有禮的博士教授。

兩小時後,約莫十一點,我告訴S自己明天一早六點半就得起床,她收拾了一下準備陪我回住所,跟我們同桌沒有喝酒的姊姊說可以送我們回去,而喝醉的大叔卻突然跟著站起來,「我送她們回去。」

「吼!博士、不用啦,你繼續在這裡就好,我會把她們安全送回去的。」姊姊說,並暗示著大叔的合作夥伴們都還在酒吧裡。

他們兩人就這樣在酒吧門口僵持了至少五分鐘。

在那糾結段糾結的場面裡,我看著不斷堅持著想把S安全送回家的大叔以及同樣擔心喝醉大叔的S,我知道如果他們兩人之間完全沒有愛是不會如此的。

但如果是愛,是哪種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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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說一份愛可以分給很多個人嗎?同時的那種。例如你愛你老婆、你也愛你外面的外遇對象,這是有可能的嗎?愛是可以被平分的嗎?」回到住所,我癱在飯店那張潔白的床上打電話給一個已婚多年的友人。

「老實告訴你,不可能。」他說。

聽到對方的答案後我開始哭泣。

身為一個也曾在過去不小心跟已婚男子交往、在得知真相後也苦苦逼問著對方是否真心愛我卻永遠得不到答案的人,我那晚像是回到好幾年前,用一個全新的、全然不同的視角在重新審視著當年那個在感情裡幾近破碎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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