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記得那晚的雨勢下得有多大,那是個相當乾燥的城市,而只要是碰上夏日難得的雨日,就會傾盆而出。
那日從西單提早回了宿舍,晚上七點半有場在國家劇院上演的4D舞台劇。那應該是她生平第一次看舞台劇。機會難得,又不會在台灣演出,總覺得要看就得看最好的,於是一個月前她在買票時前就狠了心刷下了台幣約四千元左右,買到了一個相當好的位置。
晚上七點半開演,下午四點的她已經回到了宿舍準備洗澡換裝出發。微信的通知跳了出來,久沒聯絡的T不曉得哪根筋不對突然想約晚餐。是晚餐嗎?
不是晚餐。她知道的,她一直都曉得所謂的晚餐代表什麼。所謂的晚餐,代表他們兩人會一起吃飯,吃完飯後就可以滾上床,從第一次見面到上一次見面都是這樣的技倆和藉口。
和T有多久沒有聯繫了呢,當時覺得他們兩人早就失聯了一個世紀,但認真數日子的話其實前後也才一個月左右。
不過諷刺的是在一個月之前她原先以為自己和對方之間是男女朋友關係。
–
一個月以前,他們一如往常的做愛,完事後汗水來不及滴落的時間,T就已經先翻身下了床。
一直是那樣的,在他退出她身體的下一秒就會下床走入浴室、在保險套裡灌滿水、以確認一切行為的萬無一失,接著一陣熱水嘩啦。
她默默的打開T的床頭櫃,不曉得為什麼他床頭櫃裡的東西、那些各式牌子的保險套數量,總是和與她用掉的量不相稱,而客廳桌子下的那些東西、浴室裡被動過的女性私密處沐浴乳都在在地顯示著她這裡不是唯一一個存在著的女性客人。
那晚關上了燈,從完事後到目前為止兩人彼此沒有擁抱也沒有親吻,甚至也沒有聊天,當夜的共通點大概就是共蓋著同一條棉被。
突然好委屈,委屈著到底自己算什麼,於是就哭,捏著鼻子摀著嘴巴的流淚。曾在書上看過一句「先說出口的人就輸了」這樣的論點,她想著自己和他的關係到底是什麼,但先問出口的人就輸了不是嗎。呼吸道被鼻涕堵住,無奈之下終於稍稍吸了一下鼻子。
「我們到底是什麼關係?」眼淚流了幾回,她終究忍不住的問出口。
他翻過身,藉著外頭穿過落地窗簾的微弱光線看著她。
「是邂逅。」他說。
「別鬧,明天還要上班,早點睡。」
隔日一早她默默坐在客廳吃著早餐,看著他穿上襯衫的樣子。心底哀愴,牛奶裡的穀物麥片漂浮,她不曉得是否能夠跳入一片白濁淹死自己,那個被稱作是邂逅的自己。
在喝下最後一口牛奶時終於暗自下定了決心:如果只是邂逅,那這會是她最後一次見到T。
那日背上背包離開他家前,她好用力地看著他的輪廓,然後說掰掰。
電梯裡的擁抱用盡了所有力氣,從十七層到一層,說實話她現在甚至已經不太記得他家到底是十七層或者二十一層了。他似乎感受到什麼,但又似乎沒有什麼。是那句,紅塵滾滾,我們就此別過。
從那日開始,她再也沒有收到任何T的訊息。
–
一個月後,他出現得令人措手不及。他發來了許許多多的訊息,手機裡是對方滿滿的晚餐邀約。
他說一個吃晚餐很無聊,兩個人才好吃,而且他們兩人又是同鄉。他說,想吃什麼都可以。
但會吃什麼呢,她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大部分的餐食都仰賴著飯店大堂裡的自助餐解決,下午或晚上餓了就去樓上的行政酒廊拿點餅乾拿些麵包,再偷懶一些就是直接叫room service,她永遠記得她和他的第一餐就是客房服務送來的西紅柿雞蛋麵和一瓶櫻桃啤酒。
經過一個月的沈澱,她的語氣終於變得冷淡一些,她自認為自己不再是那個會為了他的訊息而欣喜如狂的小女孩了。
原先應該視而不見,但她當年還沒學會的是如何拒絕人。於是試著打太極,告訴T她沒有辦法,她沒有辦法陪他晚餐,沒有辦法在今晚去見他。
她沒有辦法,「不是因為想躲你啦你想太多了,我沒有辦法是因為我今晚買了一張劇院的票,要去看看舞台劇。」
沒、有、辦、法、喔~
她放下手機決定不再回復訊息,是時間該去洗澡更衣然後出門了,如果再糾纏下去估計自己就會真的答應T的邀約了,但不可以!
她準備去洗澡,畢竟在這樣的大雨滂沱裡如果不提早出門鐵定會遲到的。
手機剛放下,T就打了電話來。
他說,外面下大雨,去看舞台劇多不方便。
他說,可以到他家看電影彌補沒看到舞台劇的遺憾,看電影和舞台劇是一樣的。
他說,那不然你可以看完舞台劇之後再來我家,多晚都可以呀,沒關係,我們可以改吃宵夜。
再看看吧,說不定看完太晚就不去了,她說。
事實上在掛掉電話的那一秒她就曉得自己到最後一定會去他家,不是因為慾火焚身,而是她想念T,想念這個她在上個月還以為是男朋友的男人。當時認為T都打電話來示弱了,而離她回國的日子也不遠了,到底有什麼理由不去好好的見見他呢。
她進到浴室,接著想起他每次都嫌自己的體毛旺密,因此又立即轉身走回回房間拿了美體刀。算是驚喜吧,她想。
六點半,窗外雨勢沒有轉小的意思,她索性放棄了長裙,換成短褲和拖鞋出門。
走去搭計程車的路上積水成河,水淹到了腳踝,一個人待在昏黃的路燈下等著計程車的到來,終於等到的時候手機上的時間顯示著七點十分。
「大哥,我要去國家劇院,能在七點半前到嗎?」大哥搖頭說,看這雨勢,前面必定堵車堵得嚴重,估計是沒有辦法在七點半前到了。
車往前開了幾條路,她又問,大哥,你覺得我要去蘇州街還是去歌劇院?
大哥疑惑著,蘇州街?去蘇州街做啥?
她沒回答他,但司機大哥接著說:還有兩個紅綠燈的路程可以考慮要不要右轉到蘇州街或者直走,去歌劇院。
這座城市的車流在雨中移動的緩慢,像是影片只用零點五倍速撥放,看著窗外的雨滴,她為自己找著藉口:大哥說從這裡堵到劇院至少得八點,那是不是乾脆去蘇州街找T比較實際。
於是她十分鐘後在蘇州街的艾瑟頓公寓下了車。
尾隨其他住戶一起進到了公寓大廳,她抖落著身上的水珠,一邊試著擰乾濕透的針織外套一邊打了通電話給T請他開門。
進到了睽別一個月的公寓,公寓擺設沒什麼變動,倒是T饒富興味的瞅著自己。
–
他們倆依約在公寓內看了電影,他選了一部片開始放映。白牆上的電視出現了一個穿著極短裙的女生彈著鋼琴,鏡頭特寫到短裙沒遮到的臀部,接著男主角出現,這才曉得原來不是電影,而是一部色情片。他當然沒讓她把電影看完,舌頭黏上了耳垂,熱氣呼上了臉頰,接著他將她的短褲褪下。
他一手摸上了赤裸裸站在他面前的女人,表情似笑非笑,他問:怎麼突然除毛了,這一個月的時間都跟哪些人上床了。
她看著眼前的T,覺得這一切真像是場自取其辱的鬧劇,而她就是鬧劇裡的那只紅鼻子小丑。